Romantic
以前没写完的，不想写了。
在许多年后的某一天忽然谈起从前，总会给我一种不甚真实的虚幻感。就好像古时的将军前去美人的墓碑前，透过冰凉石块看到层层叠叠绯红纱缦，犹记数年前的风花雪月、故人音容笑貌，鼻头一酸，泪水滂沱也就在下一刻了。唯一美中不足的是，回忆往事与回顾往事之间最大的区别，便是是否带上感情——莎士比亚历来以情感悲剧闻名于世，但倘若无人可以理解深藏再故事中的悲伤之情，那么即便有一百个莎士比亚，这个名字也毫无意义。
“不——你先别说话，听我说。”
我依言合拢嘴唇，看向他：“也行，那你说。”
“干什么，你那是什么表情？”我让他说，他反倒不说了，眯起眼四下张望，随后他骤然缩起肩膀，双眼瞪大，像吃草时的马驹一般扇动鼻翼，在我赤裸裸的注视中打出个惊天动地的喷嚏。
“哼。”他揉了揉鼻子，推开我向他递纸巾的手，摆摆头示意不需要，随即摇头晃脑地说：“感冒了。”
“嗯。去医院？”
他摆摆头。
“就这样，自己会好。”
“哦。”
这段对话来自四年前，至于他的名字，我已经记不太清，依稀能想起个“夏”字，那便叫他夏。
夏是个少爷，却生了一颗平凡人的心，例如网吧、奶茶店、小卖部等低廉消费的地方，他远不用去，但为了融入宿舍团体，每有人叫他，他都会一起去。
不得不说，人天生就该有高低贵贱之分的，除去家产阶级以外，作为衡量的还有气质。
我们最后一次在一起喝酒，在大四的最后一个节假日。因为课业完结，实习期将尽，大家都面临各奔东西，我和他关系再好也不例外，他往北我往南，几乎是完全没办法再见面。
“我知道你想什么，我知道——”夏醉醺醺地开口，“我知道你要说的是什么。”
“嗯。”我点头。
“可说什么也没用——”
“为什么？”
“我昨天去找他了。”
夏说话习惯拖长语调，声音从喉咙里放出来，一口气好像没有尽头。但说实话，他的嗓音不赖，虽不至于让男人神魂颠倒，倒也算得上性感。
他喜欢男人，他很坦然。这件事，从未对任何人隐藏过，包括那些前来告白的漂亮姑娘。
有次我问他，当那些特地精心打扮，化妆品抹了满脸的姑娘们站到他面前，支支吾吾地告白时，他是怎么说出那句“我喜欢男人”的。
他摆摆头，那似乎是他的招牌动作：“嗯——就这么说。”
“直接说？”
“直接说。”
“哇……”
“怎么？”
“没……”
对于他的感情处理方式，我没什么意见，也没什么想法，只默默看着他身边的人不停更换，也还撞见过他们疯狂放纵的性爱，在宿舍底楼蹲了整个下午，直到有人走出来才慢腾腾挪回宿舍。
刚上大三，他的男友有是新的，我在宿舍大门口与他擦肩而过，他似乎认出我，转身对我招了招手，他笑起来阳光好看，像个小王子，而我却像个败兵一样夹着尾巴逃回寝室。
打开门，夏在收拾床单。
见我进来，他佯装感冒咳了一声，我也低下头，学着他的语调低咳，很快，他笑了一声。
“哪儿的？”
“篮球部认识的学弟。”
“学弟？这次换口味？”
对啊，他喜欢年长的。
我下意识看着他，想着他也许又会摆摆头，拖长声音回答我，然而他却罕见地沉默了。
于此，我从空气中发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古怪气息。
“你……真的？”
没有应答，只是传来棉絮落地的沉闷响动，他弯腰去捡，新换的衬衫勾住了桌角，他的动作便僵硬在那一瞬间。
我走过去帮他拉开衬衫，与此同时，听见了他叹气一般的回应：“也许吧。”
我还以为他们会和从前所有的男生一样，走不了太长，就算是换口味也有个新鲜期，按照我对夏的了解来看，他们是绝对不可能走完一年的。
事实却远远出乎我的意料。
夏和他的学弟直到大四他毕业时才分手，那时候，他们已经一同度过了两年光阴。
在我看来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，竟然奇迹般的发生了。
分手的那天晚上，也是我们最后一次喝酒的那天晚上，夏一遍遍重复学弟的名字，喝了个酩酊大醉，醉后拉着我的手与我分享他积攒了一年的痛苦与甜蜜。
“他怎么说？”
“呵，能怎么说？”夏趴在桌子上，指尖敲击桌面，“他在跟同学开趴。”
“哦……”
“敷衍我几句，挂了电话。”
“哦？”
夏打电话的时候，我没在旁边，他说有点紧张，一个人去了走廊。
那之后他回来，一副已经看开了的表情，潇洒地一扔手机，摇头晃脑唱起歌，我问他什么他就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回答，说没事，可也不像是没事。
我隐隐有了猜测，正斟酌着怎么开口，他说：“他喜欢女的。”
次日凌晨与他告别，我打算回家补补瞌睡，将他送到家门口，他摇晃着下车，却还要固执地回过头来与我告别。
“你之后去哪儿？”
“没想好。”
“和我一起？”
“哈哈，看情况吧。”
“好，”他也笑笑，“要是我以后混不下去了，就来投奔你。”
我大笑起来：“说什么呢少爷，你还会混不下去？”
他没有回答，只是笑着，摆摆头。
那之后，我们再也没有见过一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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